接燭。

抱明月而长终

  弗兰肯斯坦·阿帕马托克斯吐出一口烟,将燃了半支的手卷烟搁在左侧扶手的烟灰缸边缘,带着浅浅齿痕的褐色棉絮吸嘴朝外,指向正前方的舞台,两层垂地幕帘皱起眉头,与吸嘴底翻露的纯白棉絮相视。
 
  "272年,维娜,"弗兰肯斯坦侧过头,看向右手边(斟酌过,不会被烟熏及的位置)的维莉安娜·阿帕马托克斯,"威廉·伯德去世有272年,琼斯那时还是毛头小子。当然啦,我也好不到哪去。威廉的庄园——我想你还记得那个夸张的书房,我把 没吃完的蛋糕塞进了两本牛皮圣经之间。而这儿,伯德剧院,我为它剪过开业彩带,"弗兰肯斯坦抬起靠着维莉安娜一侧的手,比划两下,"穿着衣柜最深处那件背带裤。"

  "弗兰克,那是一件糟糕透顶的衣服,"维莉安娜捞住弗兰肯斯坦在空中比划的右手,拉到差不多胸口的高度,抚摸起食指上一道两个指节长、时岁亲吻下变得浅白的疤痕来,"您早该扔了它。"

  弗兰肯斯坦轻轻摇了摇头。一大截烟灰因重力栽进玻璃烟灰缸底,顷刻摊为不成型的余烬。惶骇眨动的红色眼睛——重新亮起的橘红烟芯,不安窥探这凝重的缄默。缄默是从空气中榨出的,凝结成稠状的黑色水流,自四面八方流淌而下,淌在手边的烟灰缸中,淌在一百多号暗红座位下铺着的毛绒地摊,淌在阖了眼的聚光灯下的木质舞台,淌在划分左右、气势恢宏的过道中央,以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——也是主人——为中心,淌到他们脚下。

  弗兰肯斯坦动了动脚,受到惊扰的烟坠进烟灰缸里。黑色水流触电般蠕动着、迅速窜回诞生伊始的虚无空气之中,忧郁地喟着无人听闻的叹息,回归为遥远的无数质点,微不足道的声响与时空本身,一并消逝得无影无踪。

  他站起身,牵执着维莉安娜,手帖在腹部鞠了一躬:

  "弗兰肯斯坦·阿帕马托尔斯即将为您出演。尊敬的小姐,不是在这,到台上来,我希望您在台上观看。"

  维莉安娜——难得好性子地没有抽回被虚握着的手,她将手搭在弗兰肯斯坦放低姿态、显得谦和的手上,高昂着头颅好似是示巴女王,而弗兰肯斯坦则是所罗门王。

  "弗兰克,可别用拙劣的表演糊弄我。"她坐在落地帘后装载演出服与道具的木箱中的最高一个之上,抱住一只膝盖,弗兰肯斯坦拆开她绾好的发丝。发丝从肩头滑落,垂到稍高的一只脚的脚踝,微卷的发梢挠着洁白的脚后跟。她又高傲地扬起了下巴,目光流露出挑剔的戏剧评论家的神情。

  弗兰肯斯坦抱着低音提琴走到舞台中央——那儿有一个普通的黑色板凳,但是很高,一瓶啤酒孤零零地贴着凳脚。

  他将拆下的发带松垮地绑在琴头上,坐下,琴身斜着靠住大腿内侧,琴脚抵住地面。纤细的琴脚与笨重的琴身构成事物的两极,仿佛一侧不堪重负栽到底的天平两端。

  弗兰肯斯坦用那把普弗勒施弓拨动了下音调最低的弦。维莉安娜有点儿吃惊,她本以为那个大家伙只是道具。

  《低音提琴》,聚斯金德。维莉安娜想,她在伯德剧院至少看过两回,还有一回是在瑞士,主演是胡博特·克隆赫那——那个赫赫有名的奥地利演员。台词在她脑海中呼之欲出:"……听到了吗?低音E。如果音调准确的话,频率应该精确到41.2赫兹……"

  但是弗兰肯斯坦没有开口,维莉安娜静静地等了一会儿,他还是什么也没说。

  低音E、低音F、中央C……音调一次比一次高,只是不成曲,最后在一次难以忍受的刺耳高音中戛然而止。

  弗兰肯斯坦拾起脚边的酒瓶来,一口灌到底,接着又搭弓上琴,与之前有所不同,这回流畅地拉了起来。

  《carry me back to the old Virginia》,维莉安娜听出来了,她注意到弗兰肯斯坦正跟着哼唱。

  曲调没停,弗兰肯斯坦侧过脑袋,一双炯炯的蓝眼睛盯着另一位阿帕马托克斯。

  "你很适合山茱萸花。"他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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